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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龙纹帝台酒酱香白酒(贵州茅台龙纹帝台酒)

2023-10-09 15:07 来源:去可网 点击:

龙纹帝台酒酱香白酒(贵州茅台龙纹帝台酒)

龙纹帝台酒酱香白酒,采用传统工艺酿造,酒体清澈透明,入口绵甜爽净,回味悠长,空杯留香持久。“龙纹帝台酒”荣获“中国驰名商标”、“中国名牌产品”司生产的“龙纹帝台酒”系列产品已通过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颁发的《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酱香型白酒生产许可证书编号:zz##l20101000044.1),并获得“中国驰名商标”称号。

《帝台藏娇(重生)》

作者: 大王拖拖

简介:

连棠是公主伴读,未来的大皇子妃。

大婚那夜,大皇子趁机谋反被当场处死,而她得到一杯御赐毒酒。

酒液入喉,连棠以为自己死了,睁眼却见她身在一座九层高塔,高高的螭龙御座上,是一个明黄色的身影。

元宁帝一步一步走下御阶,用指腹抹去她唇边的酒渍,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波涛汹涌。

此后余生,她再也没有离开这座高塔,抄了一辈子书。

再一睁眼,连棠重生了。

为了摆脱嫁给大皇子的噩运,这一世她主动求到元宁帝面前。

*

元宁帝神武狠厉,踩着蛮夷外族的尸山血海登基,是朝野内外闻风丧胆般的存在。他见过太多杀戮,心如木石,没有儿女之情。

天子无嗣等同灭国之兆,后来他将逝去哥哥的一对儿女过继膝下,暂时稳住人心。

一日,连棠云鬓凌乱,双颊陀红,扯着他的衣襟,吓得泪眼乌蒙,“陛下,救我。”

清冷的帝王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。

只是这隐隐的心思最终酿成无餍的贪婪。

——他想要的人,谁敢和他争。

后来,当看到昔日被退婚的大皇子妃坐在凤榻上,晈若星月,眉目生情,众人才知,他早已动心,宠她入骨。

1.1V1,双洁,he

2.有年龄差,女16,男24

第1章

暮秋时节,寒霜降。

偏隅皇宫一角的九层高塔,高处不胜寒,早早的烧起了地龙。

窗边的白玉书案后,一个女子正伏案抄经,磁青绢笺上排开的簪花小字,清婉又不失灵动,如插花舞女,仙娥弄影。

大太监常福进来,看见写字的佳人,不自觉放慢了步子,轻手轻脚的侍立在一侧。

写完最后一个字,连棠收笔,把绢笺卷成筒,又用同色系的丝带绕其一周,打了个活结,双手递给常福。

常福忙弯下腰,小心翼翼的接过,虔敬的程度不亚于接圣旨,他把绢笺收好,双手握拳,对着连棠深深一礼,“十年来,连姑姑笔耕不辍,日日为先帝抄经,陛下若地下有知,当含笑九泉了。”

连棠淡淡展颜,在手心画一个圈,又指指自己的心口,轻摇了摇手。

常福看明白了,连棠在说,她闲来无事,先帝与她有恩,做这些没什么。

长目微微敛起,这位辅佐两代帝王的御前宦官,喉中一股热意。

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钟灵毓秀,嗓音清凌凌的,听着就舒坦,可惜所遇非人,被毒哑了嗓子,芳年华月只能拘在这高塔一隅。

“连姑姑好生保重,咱家告辞了。”常福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,虚虚一礼,退出了房间。

连棠还是听到了常福的那声暗叹,她知道公公替她惋惜,其实不必,她在世上已没有至亲,又是一个哑女,与其再次经历人间险恶,倒不如在这一方书阁自在。

连棠裹了裹肩上的披帛,走到窗边,外面飘飘洒洒的落起了雪,那些久远的伤痛总是在下雪时,弥久历新般撞进她的胸口。

那一天,也是落雪天,她和祁麟大婚,十里红妆如绵延不绝的红绸,铺满了御街,上京城万人空巷,喜气冲天。

原本应该最热闹的睿王府却阴沉沉的,婚房里,连棠双手双脚被缚,蜷缩在喜床上,目光惊恐又绝望。

婆母身边的管事嬷嬷目眦着她,声音如冰刀,戳进连棠的心脏,“王妃莫怪奴才,今日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王府做客,您在这大呼小叫的,要是搅了王爷的大业,咱这一院子的人怕都要去死。”

大业?连棠心里冷笑,谁能想到,当朝唯一的皇嗣,大齐未来的储君,会在他大婚那日弑君谋反。

连棠作为他的妻子,也只比旁人知道的早一点。

一个时辰之前,送嫁的弟弟一脸张徨找到她,说送亲队伍里混进了军兵,装嫁妆的笼箱里都是大刀长.枪。

她心里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,打发弟弟先藏起来。

洞房里她问了祁麟,他先是一怔,继而安抚说婚宴后给她一个答案。

没想到答案是一碗哑药。

她这才知道,祁麟早已趁文武百官在王府吃喜宴的当头,带着人杀进了皇宫。

天家父子的恩怨连棠猜不透,也不想管,她只瞪着嬷嬷,撕裂嗓子发出微弱的气音,“横儿呢?”

连棠父母双亡,忠毅侯府父亲这一房只剩她和幼弟两人,她跟着祁麟赴死就算了,却不想横儿牵涉其中。

嬷嬷眼睛冷眯,“娘娘放心,他走的没有痛苦。”

连棠眼前一黑,如坠深渊,脑中只盘桓着一句话,“横儿死了。”

他才八岁啊,没有爹娘庇护,小小年纪就懂事的令人心疼,见她每次从宫里回来都郁郁寡欢,拉着她的衣袖说:“阿姐出宫吧,横儿什么都不要,只要阿姐快乐。”

可是她永远不会快乐了,她的横儿死了,在世上,她形单影只,是一个人了。

心仿佛被挖空,连棠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当机立断离开祁麟,最后搭上了幼弟的命。

一想到横儿的尸体还不知道遗弃在哪个角落,连棠的心就如刀剜了般疼,他那么小,孤零零的死去,该多害怕。

她目光空洞,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精气神。

管事嬷嬷见她安静下来,带着人离开。

夜幕拉开,黑色如鬼魅吞噬每一寸光明,连棠溶在暗夜里,心如死灰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屋门被打开,喜烛重新燃上,身穿银甲的御林军把屋子团团围住,宫里的女官端着一杯毒酒走到连棠身边,凛声道,“大皇子谋反,已就地正法,王妃是个聪明人,请吧。”

言毕,女官把酒杯递到连棠的眼面前。

祁麟输了,这结果似乎也不难预料,今上尸山血海中登基,御极五年,朝堂井然,权利集中,雄才大略岂容易撼动。

祁麟以卵击石,自食其果,她作为王妃自当一起赴死,可是,她不想现在死,她要去帮横儿收尸,明知无用,她还是拼命地摇头,想求女官让她先安葬了幼弟。

女官不为所动,眼里只有秉公办事的庄肃,“王妃不要为难本官。”

她话一说完,后面两个婆子上前架起连棠,女官亲自把酒灌进连棠口中。

毒液入喉,嗓子里流过一股辛辣,她要死了,只能到地下去跟横儿说对不起了,连棠无助的闭上眼。

连棠睁开眼的时候,正斜靠在一张软椅上。

朝阳初生,晨曦从窗口铺进来,暖意熏人,连棠第一次感觉自己离天那么近。

她不是死了么,怎么会在一座高塔里?

嘴里还残留着毒酒的甜味,连棠茫然四顾,当目光瞥向高台时,突然顿住。

元宁帝高坐在螭龙御座上,身躯凛凛,英姿勃勃,散发着傲睨万物的浩然之气。

连棠怔愣,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皇帝。

在皇宫做明月公主的伴读数年,她和这位帝王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
以前只听说元宁帝残暴阴戾,杀戮无数,在西境的一场战事中,连屠了西戎十八座城池,妇孺孩子皆不放过。

还听说他生着一双赤目,天性嗜血,宫里每夜都运出死人,个个脖上有一个血窟窿。

虽知传言有夸张的成分,但进宫后连棠也是有些怕遇到这位君王的,好在元宁帝不喜与人亲近,很少在后宫出现,他们每次见面,身边都围着许多人,她隐在人群里,分不得他半分目光。

连棠唯一一次引得元宁帝的注意,还是在御花园,她和祁麟意见不和,争执了几句。

祁麟怒不可遏,他知道她的软肋,拿横儿威胁她,她不得不从。

屈辱的泪水流下来,她转过脸,用手背拭泪。

这时,一块绢帕递到眼前,那绢帕是明黄色的,叠的方方正正。

连棠抬头,看见常福公公眯眼对她笑,“姑娘,拿着。”

常福公公是元宁帝身边的大太监,且在大齐能用明黄色的只有一人,难道——

连棠转身,果然看到不远处一群人拥着身穿祥龙吉服的元宁帝,已渐行渐远。

元宁帝其实不是祁麟的生父。他登基后不纳后宫亦无子嗣,朝中人心浮动,为稳社稷,封逝去哥哥的一双儿女为皇嗣,祁麟这才成了他的继子。

元宁帝大不了祁麟几岁,虽担着父亲的名头,却从不管束他,这个送帕的举动,算是破天荒的敲打。

就因着这随手的一点善举,连棠心里一直认为,这位君王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冷血无情。

可是此刻,在这离地九层的高塔上,连棠的心还是颤了几颤,惶然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,来到她的面前,如一堵山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。

元宁帝金绣龙袍的外面还披着一层轻甲,威凛凛的压迫感迎面袭来,连棠有点透不过气。

他微微弓下身子,冷峻的眉眼一下子和她的视线齐平。

传言中对这位君王的长相多有妖魔化,说他青面狞髯,五大三粗,实则不然,连棠以前远远瞧个背影,只觉他丰神俊朗,长身如松,如今离得近了,更是心惊,他五官线条极其优越,皮肤很白,配上一身小立领团龙衮衣,矜贵的气质浑然天成。

对着这张脸,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。

而那白的过分的皮肤,让他整个人莫名笼着一层易碎的...脆弱感?

可羸弱之中散发出的神武雄威,更让人从心底生出敬畏。

仿佛想进一步印证什么,连棠掀起睫毛,去看他的眼睛,四目相撞的那一刻,她轻轻的“啊”出了声。

传闻也并非全虚,元宁帝真的生着一双赤目,他瞳孔极黑,眼白覆着一层薄红,薄红之下压抑着她看不懂的波涛汹涌。

那一刻,连棠仿佛感受到了君王的雷霆之怒,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视线,往后缩了缩身子。

元宁帝向前逼近了一步,伸手擦去她嘴角残留的一点毒液,“祁麟犯的错,本该由他一人承担,但弑君罪大,你是他的王妃,只能先假死。”

===第2节===

声音如沉金碎玉,是在向她解释赐毒酒的原因。

连棠仰脸望着高大的帝王,不明白他为何救自己。

元宁帝没有解释她的疑惑,视线定在她发不出声音的喉咙,“祁麟有负于你,朕是他的父亲,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,如果你想要一个新身份...”

他话还没说完,连棠却已悄然跪在他的脚下,用手拽了拽他垂下来的衣襟,鼓着水盈盈的眼睛望他。

元宁帝目光一滞,垂首和她对视,两人的目光交换了几息,他走到桌前拿来纸笔交给她。

连棠接过纸笔,伏案书写:“妾戴罪之身,不欲苟活,但求一死,惟愿胞弟落土为安。”

他看着她,目光里有隐隐的戾气,最终,他敛目,“朕答应你。”

连棠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,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,又听元宁帝说:“这个不算朕说的条件。”

连棠摇头,这已经足够了。

这时,阁楼外传来军号声,常福在门外道:“启禀陛下,王师已集结完毕,启程的时间到了。”

原来,西戎可汗想趁火打劫,集结北狄、回鹘、龟兹等西域十八国进犯大齐西部边关。

当年元宁帝屠了西戎十八座城池,边关维持了五年的和平,如今听说大齐皇室内乱,蓄谋已久的西域联军,来势汹汹,一天之内就夺回了两座城池。

虽说已过了五年,元宁帝在西域依然是闻风丧胆般的存在,此战若想胜利,他非亲去不可,连夜安排好京中事务,元宁帝今晨就要率领王师出城,朝边关进发。

时间紧迫,元宁帝戴上常福递过来的黄金甲胄,朝外走了几步,又转身,目如寒星,“没人要你的命,想想有什么要求,让常福寄信给朕。”

连棠站在书阁的窗户前,远远看着瑞武门外,身披金甲的元宁帝和众将士纵马离去。

元宁帝走后,她暂时栖身揽月阁,这九层高塔原本是先祖皇帝炼丹的地方,元宁帝继位后,把它改成了书阁。

揽月阁藏书多的不可想象,连棠自小跟着母亲看书习字,如今埋首其间,倒也不觉得无趣,左右她在世间已经没了牵挂,这浩如烟海的书籍仿佛是她的避世桃源,忘却凡尘的伤痛。

她问常福,自己可不可以一直待在这里。

月余,书阁来了一道圣旨,封连棠为四品御笔博士,长居揽月阁。

连棠知道千里之外的元宁帝成全了她,她忙提裙爬到书阁的最高层,对着西北方向鞠了一躬。

“谢谢。”她无声的说,“请平安归来。”

连棠在书阁的第二个月,西境边关大捷,元宁帝手刃西戎可汗,又率王师把西域联军赶到库里塔沙漠以西,大齐的版图又西扩了一千里。

京城沸腾了,即便连棠身在书阁,依然能听到元宁帝用兵如神的传说,只是说法越来越夸张,荒谬程度和当年说他生饮人血差不多。

同一个人,两套极端的评价,只能叹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

不管怎样,百姓都期盼着王师回归,宫里早早就开始张灯结彩,迎接凯旋的君王。

正当大家都沉浸在喜庆里,丧钟的声音响遍京城的每一处角落。

元宁帝驾崩了。

原来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,拼着最后一口气血洗了蛮夷,在班师回朝的那天,永远的闭上了眼。

举国哀恸。

消息传到揽月阁的时候,连棠正伏案抄书,她还没反应过来,就听到常福撕裂的哭嚎,“陛下——”

连棠心里震颤,久久不能回神。

怎么就死了呢,她都没来得及当面感谢他。

她拿出笺绢,把所有的遗憾都化作笔下流淌的墨迹,每日为他抄一卷地藏经,其实连棠不信神佛,这样做的原因她也说不清,可能是为了减缓一下心中的抱憾吧。

新君继位,连棠的境遇未变。

十年的时间,连棠都没有离开书阁一步,她沉浸在书山堆成的黄金屋里,生命蓬勃出另一种丰盈,足以抵抗枯寂的岁月。

只是午夜梦回,那些不好的记忆还会重现。

如果有来生,这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。

夜色如墨,昏暗的房间里,连棠猛然睁开了眼。

作者有话说:

开新文啦,求求求求求一个收藏!

大概是个甜宠文。

第2章

连棠在一间晦暗的房间里醒来,头痛欲裂。

她揉揉昏沉沉的脑袋,支着胳膊半抬起了上半身,见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精美的拔步床上,瞧摆设,这应该是皇宫里的哪一处暖阁。

反正不是揽月阁。

虚虚环视一周,连棠猛然坐直身子,瞪大了眼睛。

她怎么在祁麟的西暖阁?

连棠不敢相信,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屋子,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,这屋子是她噩梦的开始,化成灰她也识得。

那是进宫半年后,连棠发现祁麟和她想象中不一样,试探着对他说,自己不适合皇宫。

祁麟何等聪颖的一个人,立刻就觉察到她想悔婚。

其实,连棠和祁麟的婚约并不正式,算是口头的娃娃亲,而当年许下婚约的先太子和连棠的父母都先后去世了。

可以说这场婚约几乎没有约束,废立全凭当事人的态度。

祁麟是大皇子,掌握着主动权,连棠只能先探探他的口风。

祁麟的脸先阴了一瞬,很快又恢复温煦,并拍了拍连棠的头,让她不要多想。

他善解人意的样子让连棠没法再开口。

第二日,祁麟邀众人至宸华殿品蟹,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连棠面前的姜黄酒换成了最烈的“一杯倒”,连棠被劝着喝了两杯,当即就不省人事。

她迷迷糊糊被宫人扶着去西暖阁休息,头一沾软枕,就睡着了。

她从醉酒中醒来的时候,身上压着一个男人,正胡乱的解她的腰带,她瞬间被吓醒了,捂住自己的衣襟就想逃,但男人的力气比她大多了,伸胳膊将她捞回帐内,急不可耐道:“棠棠,你就给了我吧。”

是祁麟的声音,连棠害怕极了,慌慌张张道:“殿下,不可以,不可以...”

“好妹妹...”祁麟仿佛被点燃了,呼出的气又热了几分,不管不顾的撕扯连棠的衣服。

连棠一边惊叫一边踢他。

祁麟闷声吃了她几脚,手上的动作愈发急促,连棠的上衣被撕裂,裙子也扯下半边,她护都护不及。

祁麟像个饥饿的野兽,猛然扑上去,把连棠箍在身子下面。

“啊——,救命——”连棠不管不顾的大叫,双脚顶住祁麟的肚腹,使劲把他往床下踹,最后两个人双双滚到床边的地毯上。

或许是因为连棠闹出的动静太大,太后带着明月公主闯了进来,正好看到两人滚做一团。

祁麟当着太后的面领了责任,说是自己强迫连棠,认打认罚。

但时人对女子苛刻,男女苟合即便错全在男子,承受污名的仍是女子。

连棠的清白这就算毁了,下半辈子都别想抬脸见人。

太后却感念二人的亲事是先太子遗愿,有心促成这段姻缘,又见祁麟真的喜欢连棠,就答应成全他,赐婚的懿旨第二日就送到忠毅侯府。

根本没有给连棠回圜的余地。

自此祁麟彻底撕下温文尔雅的假面孔,肆意发泄他对连棠偏执的占有欲,他越对连棠好,连棠越害怕,可是有了那份赐婚懿旨,她只能嫁他。

连棠想到这之后,祁麟造反,自己被毒哑,横儿惨死,心里止不住一阵恶寒。

不是都过去了么,她怎么又回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。

连棠在揽月阁为元宁帝抄了十年佛经,听过轮回转世一说,当时她不信,现在不由的怀疑,难道这是真的?

她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,锥心的疼痛真实得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
她应该...真的重生了。

意识到这一点,连棠第一反应是尽快离开这间屋子,她慌乱的从床上跳下来,刚一触地,双膝发软,脚轻的像浮在棉花上,力士都顶不住两杯“一杯倒”,更何况她一个滴酒不沾的女子。

连棠咬唇拼命保持清醒,踉踉跄跄朝前走了两步,忽听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

祁麟来了。

连棠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,男人像山一样难以撼动的身子,即便隔了两世,依然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口,那种溺毙了的窒息感又一次把她拖入深渊。

她慌乱的往回跑,看到后墙有一个轩窗开的很低,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。

连棠刚跌落在窗外的草地上,门被一把推开,屋子里传来祁麟警惕的声音,“谁?”

连棠顾不得发麻的脚跟,起身就跑,她慌不择路,跑进了一片林子,林子里黑黢黢的,看不清方向,冷风一吹,她头痛的快要炸裂,神识却清醒了几分。

祁麟很快就会发现她跳窗跑了,不久便会追来,她是女子,无论是跑还是挣扎都比不过祁麟。

让旁人发现她和祁麟在黑夜里撕扯,她还是逃不了被太后当场赐婚的命运。

一想到不能开口的那十年,连棠手按在心口,小心翼翼的清了一下嗓子,“咳——”喉管震动,咳音清亮。

眼眶一热,有泪流了下来,她又能开口说话了。

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能用语言表达喜怒哀乐的珍贵,那种有口难言的感觉,她不想再经受一次。

这一世她不想和祁麟纠缠,也不要做什么大皇子妃,她只想回侯府,护着横儿好好长大。

“棠棠,你在哪里?”身后隐隐传来祁麟的呼喊声,连棠止不住打了个战栗,他这么快就追来了。

连棠强迫自己从惊惶失措中镇定下来,她迅速的扫视林子一周,根据朦胧的星光辨别方向,而后闭眼,努力在脑中回忆她现在身处何处。

上一世她时常登上揽月阁的顶层俯瞰真个上京城,皇宫的布局早就印在脑子里,一息之后她睁开眼,心下有了决定,转身朝林子右边跑去。

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连棠脊背生冷,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。

眼前隐约出现了一栋黑不隆冬的建筑,仿佛一根拔地而起的乌木,势要把穹顶戳个大窟窿。

是她上一世住了十年的揽月阁。

连棠眼睛一热,轻车熟路的绕过前门的护卫,身子盈盈一转,来到后门。

当连棠惊慌失措的出现在后门的时候,宽几后批阅奏疏的天子微微抬起了头。

===第3节===

少女神情张徨,面色潮红,额角生着密密的汗珠,几缕濡湿的绒发凌乱的沾在脸颊上,此般狼狈之下,那双眼睛却如溪鹿般清澈,水盈盈的探望过来,带着怯生生的冀盼。

四目相撞的瞬间,俩人俱怔愣住。

微凉的夜风从门缝漏进来,少女垂腰的青丝如海浪般在身后翻滚,更显她纤腰束素,楚楚可人。

祁衍漠然收回视线,垂眸,目光又落到手里的奏疏上。

在一旁候着的常福慌忙上前两步,猛提了口气,叱责的话到了嘴边却温了下来,“陛下在此处理政务,闲杂人等不得滋扰。”

连棠看着冷肃的元宁帝,指尖颤了颤,方才在林子她只想着祁麟怕皇帝,选择来书阁求救,却忘了她自己也怕这位帝王。

一双眼睛虽然吃惊,却仍然幽深犹如寒潭水一般,脸上表情是贵人式的一贯矜持,几乎算得上是无动于衷的冷漠。

当他那双狭长的冷眸对过来的时候,是没有任何温度的,连棠吓的魂魄几乎离了体,只那目光收回的时候,似乎带了点软度,支撑着她没有折身离去。

连棠捉起裙角,绣鞋一抬,跨过门槛,朝几案后端坐着的君王走去。

常福目中大骇,急忙碎着步子走过来,“连姑娘,不可...”

连棠却先他一步走到宽大的木几对面,轻轻的跪下,她极力掩着声音里的颤抖,齿间轻轻溢出一句,“陛下,救救臣女。”

她蚊呐般的乞求过后,屋内又归于肃静,宽几的两边,二人一跪一坐,祁衍身形高大,连棠须得仰着脸才能看到他微敛的眉眼。

几息之后,对方的沉默让她红着脸垂下了头。

上一世日日为他抄佛经,她以为至少结了一点善缘,可实际上,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,他们都是陌生人,他帮她是君恩雨露,不帮她也合情合理。

连棠眼睛雾蒙蒙的,一半是酒气氤氲,一半是忐忑不安。

她体内酒气并未全散,又加上惶急,五脏六腑像被架在火炉上炙烤,玉脂一样洁白的肌肤上晕出一大团一大团的陀红。

“陛下,求求您了。”她垂着头,最后一次尝试,淡淡的酒香从她口中吐出,如兰似麝,秀发掩映下的脖颈,纤软白腻,削葱根似的,不堪轻折。

紧握朱笔的手,顿了一下。

常福倒吸了一口冷气,默默朝后退了两步,纵然他是这天下最会替主子解决麻烦的奴才,此刻却觉得自己多余,恨不能遁地消失。

“怎么了?”帝王的视线终于离开批阅的奏疏,寒潭般深邃的眸光移到连棠身上。

小姑娘眼里一瞬迸发出微芒,声音虽然还是抖的,却抬高了点,“大皇子在追我。”

哑了十年再开口说话,她突然有点不会组织语言,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,赶紧补充,“臣女酒醉未醒,举止轻浮,不易见大皇子。”

前世那些轻薄毕竟没有发生,她若直接道出祁麟的歹念,无凭无据的,追究起来算是诬陷皇子了,而她这番描述,表面看是揽责,实则把祁麟的心思摆明了。

一个男子夜追醉酒的女子,存的什么心思,无需多言。

“陛下...臣女可以躲在这里么?”少女颤声再次乞求。

作者有话说:

元宁帝有病,字面意义上的那种,按现在的说法叫:战后PTS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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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连棠头垂的很低,余光落在那明黄色的团龙吉服上,提心吊胆的等一个答案。

祁衍抬睫,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,转脸向常福,“去看看。”

“是。”常福疾步走到窗边,探头望了几许,又趋步回来,小声禀告道:“回陛下,书阁外的确有一男子徘徊,看身形像大殿下。”

“带他过来。”祁衍取笔开始批阅手里的奏疏,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。

常福走出去了,连棠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袖子,元宁帝让祁麟来书阁是什么意思,亲手把她送给祁麟?

很像这位冷酷帝王会做出的事情。

一股凉意从脊柱直窜到脑顶,连棠觉得自己跪在这里就是个笑话,一张小脸白了又红。

祁衍眼睛朝前漫不经心的一瞥,又垂了回去,“他在外面回话。”

连棠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,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猛然一松,强撑的身躯顿时软成面团,整个人往下颓了一小截,这个动作正好落在祁衍眼里,他笔下一顿,淡淡掀起眼皮。

连棠赶紧跪正了身子,叩首轻语,“谢陛下。”

祁衍收回视线,继续笔走龙蛇,“去一旁坐着。”

连棠得令,慢慢起身,刚绕过宽几就听见祁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“儿臣见过父皇。”

许是上一世的阴影还在,听到祁麟的声音,连棠下意识蹲下了身子,藏在宽几一侧。

祁衍眼神微顿,望向门外的目光带了一丝晦暗,“你在宸华殿举办品蟹宴,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
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进来,云鬓凌乱,泪眼乌蒙,脸红的像滴了血,明显是醉酒又受到什么威胁。

“儿臣...儿臣见今年螃蟹肥美,想...再一次邀请父皇赴宴。”祁麟说完就垂着脑袋,连朝屋内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。

“为君之道,在无戏言。”祁衍声音低沉,沁着入骨的寒意,“朕已传令回绝,岂能再去?”

祁麟脸色大变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诺诺回道:“父皇赎罪,儿臣一时愚蒙,思虑不周,请父皇责罚。”

他两股战战,背后冷汗濡湿了内衫,惶然不知,他随口扯的谎是正好撞上元宁帝的忌讳,还是被识破了?

夜色的浸润让天子的五官看起来沉肃又锋利,声音更是令人胆寒心惊,“听说冯太傅已经开始教授你君王之道,如此看来,是他惫懒了,那就罚他三个月的俸禄以示警戒。”

祁麟跪在门外,心口仿佛被灌了冰,冯太傅是当代大儒,历经两国三朝,学识地位屹立不倒,若冯太傅因此被罚,以后岂会再教他权术。

“父皇...”祁麟张惶辩解,却听元宁帝“啪”的一声合上手里的奏折,声音不耐,“下去吧。”

祁麟脸上没有血色,如丧考妣,他突然膝行着想要进屋再求,却被常福挡在身前。

“殿下,请回。”常福声音虽然谦恭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。祁麟知道常福和他的主子一样不好惹,愤恨的瞪了他一眼,负气离开。

听祁麟的脚步声走远,连棠才舒了一口气,他刚遭受重创,今晚应该顾不上她了。虽然有点不仁,但见祁麟受挫,她心里的怨念到底是得到一丝纾解。

“还不出来。”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,连棠猛然想到,自己还躲着呢。

她悄悄从宽几下探出了小脑袋,望着元宁帝,脸红的像抹了胭脂:“陛下赎罪,臣女失礼了。”

元宁帝面色淡漠如常,只冷峻锋利的侧颜隐约可见一丝余怒未消,他没有再看连棠,只吩咐常福,“带她下去清醒。”

连棠随常福走到另一侧连塌,小心翼翼的坐下。

这刚一碰到椅面,她就感觉出前世今生的差别来。

上一世她住进揽月阁后,里面被布置的很舒服,地上铺着绒毯,开间围以山水屏风,木塌上必是要铺羊毛毯子的,哪像现在,所见之处都是裸着的原木,不仅瞧着不秀雅,坐着也硌骨头。

连棠默默朝外挪了挪,只坐了个榻边。

她脑袋里还在翻江倒海,小小的头颅此刻仿佛有千斤重,勉力撑着身子不偏不倚的坐着。

未几,常福端着一个青花瓷碗走到她的面前,碗里还冒着热气,“连姑娘,喝碗醒酒汤吧。”

一杯热乎乎的醒酒汤入腹,连棠耳后冒出了细细的汗珠,酒气散去,整个人清醒了大半。

她恬然坐着,仿佛和上一世一样,书阁又成了她的避世桃源,只有待在这里,她心里才不会害怕。

距她不远的地方,金猊炉袅袅吐烟,元宁帝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翻阅公文,常福跪立在他身侧,取过炉瓶三事,准备纂香。

连棠的母亲是江南人,雅善香事,连棠跟着她,闻香、制香都是一把好手,静静的观察几许,她捏了捏腰间的香包,朝书案走出。

连棠蹲下身子,细细打量香粉,软声问,“福公公是不是在制梵木香?”

她上一世听常福说过,元宁帝在世时,揽月阁常年燃一种特制的梵木香。

常福“咦”了一声,“连姑娘竟然识得。”

梵木可聚精凝神,但价格昂贵,味道清苦,一般人不会拿来制香,认识梵木香的人更是少之又少。

“小的时候在法恩寺见过。”连棠话音未落,就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自头顶射过来,她抬睫,不偏不倚正对上元宁帝的眼睛,他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,只黑幽的眸子闪过一丝清亮,转瞬即逝。

连棠柔柔的垂下脖颈,等到头顶的目光撤去,她才试着道,“福公公,我来试试吧。”

常福虽会制香,到底是男子,这种精细活,女子比较适合,他立刻腾出身子,笑着道:“那就麻烦连姑娘了。”

连棠一旋裙,轻盈的坐在制香的位置上,柔软的裙摆在桌下散开,若有若无的搭在那明黄色的衣角上。

连棠用小金铲把梵木细灰倒进祥云纹香拓内,压实脱模后,从随身携带的香囊中舀出一铲红色的细末,均匀的洒在成型的梵木香上,而后燃香,合盖,动作优雅,一气呵成。

梵木香烟絮絮从炉顶升起,夹杂着一丝清甘。

祁衍凝眉,“你添了旁的?”

连棠微微勾着脖颈,声音细细的,“陛下所言甚是,臣女在里面添了一味草药,它属性苦甘,夜晚可防蚊虫;味道清冽,闻之能益气凝神,效果不输梵木,且没有梵木的成瘾性。”

她幼年在法恩寺的药王谷住过一段时日,依稀记得自己曾偷偷用梵木枝烤野味,欲罢不能,后来老谷主告诉她,梵木的气味有瘾性,闻多了会产生依赖性,她才恍然大悟,从此罢了手。

“什么草药?”祁衍眼睛抬高少许。

“喏——”连棠把身上的香囊解下来,递到皇帝面前,“是这个,药草名叫红魄,臣女制成香囊,每日带在身边。”

祁衍搁了笔,接过香囊,香囊小巧秀雅,软软的织物上还带着少女的体温,凑近鼻头一闻,一股浓浓的清甘,令人心旷神怡。

连棠半掀长睫看了元宁帝一眼,又轻轻垂下,“除了合在香灰中,此药还有一种用法,不知陛下是否有兴趣听。”

祁衍觑一眼手里的香囊,目光又转向连棠,“你说。”

连棠耳尖有点红,声音不疾不徐,“可用红魄叶每日煮水,将凌绢浸入其中连泡七日,而后制成牙签,夹进书中,平日可防书虫,读书时又能益气养精,可谓两全其美。”

连棠偷瞧了一眼元宁帝,手心微微冒汗,见他面色平静,她才壮着胆子又道:“臣女愿意替书阁制一批牙签,只是住的地方没有小厨房,可能要借书阁一用。”

祁衍日常起居都在书阁,里面配了御膳小厨房。

而她之所以毛遂自荐帮书阁制牙签,一是珍稀这批书,也有一点私心。

她怕今日之后,祁麟还用阴招图谋她的身子,她想留在揽月阁,躲开他。

她不知道这份安全感来自曾经住了十年的书阁,还是两世都对她释放善意的元宁帝。

===第4节===

连棠跪坐在书案一角,微微垂着头,余光可以看见皇帝袖口的镶金龙纹,她面上平静,心如擂鼓在。

元宁帝不喜人近身,书阁伺候的宫人寥寥无几,大多都候在院外。

连棠屏息,他会恩准么?

空气静的可怕,烟雾缕缕升腾,在二人头顶氤氲出淡幽的香气,暗暗浮动。

元宁帝没有说话,只一道深邃的目光压过来。

连棠手心已经开始出汗,仿佛她的那点小心思赤.裸裸暴露在他的面前,时间停滞了般,每一息都是煎熬。

她懊悔不应该在第一次进书阁,就冒然提出这么大胆的要求。

她耳根发红,额角渗出密密的细汗,濡湿了几缕碎发,楚楚可怜。

突然,祁衍把香囊递到她的面前,声音如沉金落玉:

“就照你说的做。”

连棠一颗心落到肚子里。

等到酒醒的差不多,元宁帝命常福送她回了住处。

*

书阁里,梵木香燃尽,只留下一堆烟灰。

祁衍坐在宽几后面,左手支头,右手还握着一卷书,却是已睡去。

悠悠入梦,他又回到了那一天。

五年前,他从边关的那场恶战中回来,住在法恩寺。

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,有父皇,有太子,有无数大齐的将士,还有西戎十八座城池里的妇女儿童。

那些日子,他目之所及,全是鲜血,以至于回京多日,他眼睛依旧是赤红的。

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,精神紧绷,情绪压抑,和没完没了的尸山血海,让他根本合不上眼。

可他是新君,有一个破碎的山河等着他去整修。

他住在法恩寺,了然大师亲率十二大法师为他念静心咒,可他心魔难除。

一日,他正在后山禅房静坐,忽然闻到窗外飘来一阵清幽的香气,他倚窗往外看。

苍松古木下,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,燃起了一堆梵木,炙烤两尾小鱼。

那梵木是方丈从西域移植过来的圣树,珍贵无常,这小姑娘竟然趁寺里午戒的时候,掰了树枝,拿来烤鱼。

着实离经叛道。

小姑娘发现窗里有人,“哇”的一声捂了脸,半晌没动静后,又小心翼翼的分开手指看过来,水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几许,忽然就弯唇笑了,歪着脑袋看他,“咦,你有头发,不是和尚,你如果答应不告密,我分你一条鱼。”

他冷漠的收回视线,顺手关了窗户。

须臾,笃笃笃,传来敲窗户的声音,他胸臆正被杀打声撕扯,烦躁之际,猛然拉开窗牖,满眼血红的怒视出去。

一尾烤焦的小鱼出现在他的眼前,同时还有小姑娘呆住的小脸。

他以为小姑娘害怕了,伸手关窗,对方却突然踮着脚,圆润的小脸杵到窗里,软软的五指覆上他的眼睛,由衷的感叹:“你的眼睛真好看,像桃花瓣一样。”

他身子一僵,为着这双赤目,他被说生性嗜血,杀戮心太重,却从没人说过好看。

“桃花瓣?”他冷冷一笑。

“嗯!”小姑娘狠狠的点头,眸子比山里的潭水还清澄。

忽而,那条烤焦的小鱼又送到他面前,她四下看了看,眼尾闪过一丝狡黠,“梵木枝烤鱼,可香啦。”

从此他的世界多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,上山打兔,下河捉鱼,砍秃了梵木的枝丫,化作一顿顿花样百出的野食。

后来小姑娘不告而别,他却离不开梵木的幽香。

祁衍睁开眼,看着梵木灰烬,脸上是一贯的疏淡,“她长大了,也变了。”

作者有话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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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连棠在屋里歇下不久,宸华殿那边的品蟹宴也散了。

祁麟和明月公主提着两屉螃蟹,站在侧殿门外,要见连棠。

连棠住在明月公主宫殿的西侧,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副殿,院内配了两名宫婢,婢女常见公主,哪见过大皇子,登时慌乱起来,跪着嗫声回话,“连姑娘回来就说头晕,已经睡下了,奴婢这就去叫醒她。”

祁麟摆手说“不用了”。

明月公主横他一眼,埋怨道,“我就说这么晚,棠棠必定休息了,偏你不死心。”

见皇兄霜打的茄子般,魂不守舍,祁芸懒得多说,一甩袖子,转身走了,祁麟看一眼黑黢黢的窗户,把螃蟹交给宫婢,郁郁离去。

寝屋里,连棠听他们脚步走远,松了一口气,她以为祁麟今晚不会再纠缠,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。

回想上一世,祁麟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,变得越来越偏执,以至于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人,最后能走上弑君篡位的路。

上一世不知他的狼子野心,那夜被他毁了清白后,她没有退路,再考虑到幼弟的前程,只能认命。

如今,明知前面是深渊,哪怕鱼死网破,她也不能嫁给祁麟。

眼下,她要设法把婚退掉。

其实她和祁麟的婚约是娃娃亲,退亲的时候只肖双方父母在当年见证人面前退还定亲信物,即可取消婚约。

当年的定亲信物是一条可以免除死刑的金腰带,如今这条金腰带被二叔占了去,她得想法子要回来。

此事只能等每月十五出宫的日子,回府探一下叔父的口风。

元宁帝答应她可以留在揽月阁,无需担心祁麟用阴招强占她的身子,退婚之事就有转圜的可能。

重生回来的第一夜,连棠脑中千头万绪,索性那烈酒尚有余力,辗转反侧几番,倒也安然入睡了。

翌日,连棠如平日一般,天刚粉亮,便陪着明月公主去宫学。

宫学里请的冯太傅是京中久负盛名的大儒,明月公主是皇家唯一的公主,被允许蹭课,连棠不管是做为公主伴读还是准大皇子妃,都在学堂得到了一张书桌。

明月公主边走边同连棠说昨日品蟹宴之后发生的事。

“昨晚你被扶下去后不久,皇兄也出去了,他回来的时候阴着脸,魂不守舍的,好像受到什么惊吓。”明月公主用手捂着心脏,仿佛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,她突然转过头,把嘴靠到连棠耳边,小声问,“皇兄出去后是不是去找你了,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?”

明月公主比连棠小一岁,虽有些小性,人却善良,只是有时心思太过细腻,总爱胡思乱想。

连棠揭过揽月阁那段不提,淡淡道:“我和殿下之间什么都没有。”

祁芸目光一惊,蹙眉打量她,“干嘛急着撇清和皇兄的关系,这可不像你。”

自然是不像的,连棠以前认定自己是要嫁祁麟的,无论他做了什么,她总是代入大皇子妃的角度,跟着着急,哪里会像今日这般置身事外。

只是重生后心境不同了,以后祁麟的事,她不仅置身事外,还要有多远躲多远。

连棠随便找了个借口,转移了话题,祁芸也没过多纠缠,两人一路说着话,来到宫学。

“棠棠。”

连棠刚走进外院,猝然听到祁麟的声音,仿佛被蛰了般,汗毛登时竖了起来。

“皇兄好。”

“见过大皇子殿下。”

两个姑娘齐齐转身,对着祁麟福身行礼,祁麟目光炯炯看着连棠,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。

“不打扰你们。”祁芸料到两人之间有事,飞快的先走了。

连棠心尖一颤。

“棠棠。”祁麟心虚,眼神在她脸上飘忽不定,“你昨晚怎么回去的?”

再面对祁麟那张脸,连棠怕抑制不住心里汹涌的恨意,只想赶紧离开,“我有腿有脚,自然是走回去的。”

她声音冷冷的,完全不似平常的温软,说完,转身欲走,祁麟话还没说完,心里一急,伸手拉住了她的晧腕。

连棠被刺了般,猛然甩开他的手,避如蛇蝎般向后退了两步,语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怒气,“殿下请自重。”

祁麟唬了一跳,怔愣在原地,以前他们偶尔也有肢体接触,她虽抗拒,但多出于女子的娇羞,今日怎的带着强烈的...厌恶?

祁麟怔愣之际,连棠已越过他走进学堂,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。

学堂内,男女分席而坐,中间挂着一道湘竹帘,冯太傅边缓步行走边讲课,博古论今,信手拈来,连棠坐在书桌前,听得专心致志,手里的狼毫笔就没停过。

冯太傅是国子监祭酒,掌管每届学生的考核录用,而横儿一直想考进国子监,连棠每日在课上把冯太傅的讲义手抄下来,出宫后拿给横儿复习。

这是她每日进宫学最大的动力。

当冯太傅走到连棠身边的时候,突然顿步,拿起她手抄的一份讲义,眼前一亮,“老夫怎么觉得一日不见,连姑娘的字飞跃了一大步?”

连棠上一世的御笔博士可不是闲差,每日抄经之外,还要抄书,十年的时间练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簪花小楷,都能拿出去当字帖卖了。

讲义边听边记,她写的还算草的,没想到冯太傅拿在手里,流连忘返,啧啧称奇。

连棠见冯太傅不舍得放下的样子,生怕他把这篇讲义拿走了,小心翼翼的抽回来,恭谦道:“太傅高学博识,这张纸上最有价值的是您教授的知识,臣女的拙字实属卖弄了。”

冯太傅捋了捋长须,朗声一笑,继续讲课。

公主探头冲连棠一笑,“你可真会往太傅心坎里说。”

祁麟今日在课堂上精神萎靡,耷拉着脑袋不敢和冯太傅对视,眼珠子却频频透过竹帘缝隙,望向连棠,目光黏缠。

连棠忍住心里的恶寒,专心抄讲义,只当未觉。

午时一过,上半天的课程结束,宫婢们过来收拾书匣,祁芸转过身,手支着脑袋往连棠桌上一趴,半是无奈半是戏谑道:“又熬过一天。”

连棠看着祁芸皱成一团的小脸,很同情她,外人只看到皇嗣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却不知这也是枷锁,尤其他们和皇帝又隔着一层,远不如亲生的自在,为了撑得起皇子的名头,每日的课业都很重。

她小意帮公主捏捏肩膀,以示安慰。

突然,挡在课桌中间的竹帘被掀起,祁麟走了过来。

连棠心里一沉,起身就要走,祁麟却先一步,抓住了她的胳膊,低声哀求,“棠棠,你听我解释。”

===第5节===

他想明白了,棠棠那么聪明,定是发现昨日的姜黄酒被调换,这才和他闹脾气。

连棠感觉胳膊上缠了一条毒蛇,肘部猛然一掀,祁麟没防备,身子一趔趄。

他讪讪收回手臂,暗暗惊讶她力度之大,心里莫名烦躁,他是用了点手段,那也是为了把两人的关系尽快定下来,况且因为她,他还得罪了冯太傅。

一想到下午的私课还要伏低向太傅解释,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戾。

“棠棠,我素来以为你明理大度,没想到竟也如此任性,昨日的事就算我有什么错,你难道还不肯罢休了?”

连棠心里升起阵阵寒凉,昨日的事差点害了她后半生,他一句道歉的话没有就算了,还怪她任性。

好在她并非故意和他置气,而是从骨子里想离开这个人,也不怕他不喜自己,“殿下误会了,我素来嫉恶如仇,本就不怎么大度。”

说完她径直走了。

旁观了全部过程的祁芸愕然张大嘴巴,棠棠一向温顺,能让她说出这般话,皇兄到底做了什么啊,她疑惑的看了祁麟一眼,忙追了出去。

祁麟愕然,耳边回荡着她疏离冷淡的口气,觉得她像换了一个人。

他不甘心,欲再追上前,这时从后面跑过来一个内宦,鞠腰禀道:“殿下,太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。”

祁麟猛然转身,看到生母奉贤太妃站在学堂后门,锐利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。

*

祁芸下午的课在明月宫,连棠原本应该跟着上的,但奉贤太妃嫌两个小姑娘在一起叽叽喳喳的,分了公主的神,不让她进内殿,且明说了下午她可以想干嘛干嘛,左右她进宫也不是真的陪伴公主学习。

连棠知道奉贤太妃对她这个准大皇子妃不满意,不想让她跟着公主学淑女的礼仪。

以前她都老老实实候在外殿,听着内殿的声音默默学个一星半点,如今她没了做皇家儿媳的心思,也不为难自己,痛痛快快的回了自己的小院。

进了住处,连棠先找出先前制香剩下的“红魄”,这红魄乃是一味药草,市面上买不着,只法恩寺的药王谷有,连棠的母亲和药王谷谷主交情颇深,谷中的草药她可以随便取用。

连棠喜欢拿红魄制蚊香,手里还有一点库存。

她熟悉宫里各条曲径小道,拿上草药后,她就避开旁人的视线,来到书阁。

连棠双脚刚一踏过门槛,就听到里面一声重响,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摔到了地上。

作者有话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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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
扑通、扑通,书阁内外的宫人全都慌慌张张的就地跪下,连棠茫然照做。

“那帮子文臣在想什么!”祁衍抬脚跨过地上的奏折,阴沉沉的走到宽几边坐下。

常福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,蹲身捡起散开的奏折,摇了摇头。

不怪陛下生气,今日的早朝从清晨延续到日暮,一件事都没有谈拢,先帝以武力征讨天下,推翻旧朝,建立了大齐,建国之初为了政局的稳定,沿袭旧朝的行政制度,愿意效忠新国的文臣士族也保留了下来。

只是这文武之间的冲突,先帝在世时就存在,而现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。

当年先帝顶不住士族的压力,废武重文,五年前西戎大军压过来的时候,差点灭国,临危之际是自小就被发配边关的魏王,也就是当今陛下带领麾下战将,以一敌千,打退了西戎人。

虽说手段残暴,至少保住了大齐的江山。

今上登基后,宵衣旰食,励精图治,大齐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元气,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,如今这帮子文臣又蠢蠢欲动,还想效法先帝时行的那套,联名上奏,要求裁撤军队,消减军用。

那背后的目的可太明显了,留着国库养他们这帮蛀虫呗。

难怪陛下动怒。

常福小心翼翼把奏折放到桌面一角,余光中元宁帝正锁眉沉思,凛然的怒气让他不自觉放缓了呼吸。

当今陛下御极五年,把几近凋零的大齐整治的蒸蒸日上,是天生的上位者,说句僭越的话,先帝没格和他比,那帮前朝遗老还想像拿捏先帝一样拿捏他,常福心里开始怜惜奏折上的那一串名字。

祁衍瞥了一眼桌角的方向,深邃的眸子沉的有万斤重,几息之后,他冷哼一声,对常福道:“把这份奏折打回内阁,让他们详表之后再提交上来。”

常福心里一咯噔,心知陛下这是想动这颗毒瘤,陛下处心积虑埋伏数年,是收网的时候了。

“奴才这就去。”常福转身朝外走了两步,眼睛突然扫到跪着连棠,冲她摆手,“连姑娘快起来吧。”

祁衍顺着他的声音抬头,视线穿过一众低垂的脑袋,落在连棠身上,她穿着窄袖的对襟上襦,下裙确是柔软的薄纱,逶迤散落在地板上,逼仄的过道都旖旎起来。

她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,轻垂臻首,露出一小段脖颈,白若奶脂。

祁衍扯了扯衮衣上的竖领,起身朝后堂走,“更衣。”

声音已不像方才冷的吓人。

常福忙招手命人进去服侍。

*

学堂后院,西边的一间厢房,是奉贤太妃休息的地方。

这太妃是祁麟和祁芸的生母,先前的太子妃,仁硕太子驾鹤后,她带着一双儿女住进宫里,被封为奉贤太妃。

祁麟坐在生母的对面,一脸的惴惴不安。

“冯太傅因为你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?”奉贤太妃直接问。

“是...是的。”祁麟诺诺低着头。

奉贤太妃目露凶光,“为了说服冯太傅教你,你祖父明里暗里费了多大的劲,你可好,一下让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。”

祁麟无奈的辩解,“这也不能怪我,我还没封太子,你们非急着要我学什么帝王之术,让父皇知道,可不就小题大做了。”

“你还知道自己的处境!”奉贤太妃一声断喝,“你是皇家唯一的子嗣,迟迟未封太子,你还看不出来么,陛下对你不满意。”

祁麟脸色瞬见变冷,阴恻恻的斜视地面,强忍着怒意:“母亲莫生气,孩儿会在学业上继续...”

奉贤太妃语气软和下来,“麟儿,你的目标只有一个,就是学你的父皇,于武,他的名字在阵前就能退敌百里,于文,他不眠不休的浸在书阁五年,你事事跟着他学,才能得他青眼,有机会被立为太子啊。”

想到那毕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能力,祁麟眼尾溢出一丝烦躁,“太子之位本就是我的,为何要如此拼命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。”

如果仁硕先太子没有去世,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。

奉贤太妃倏的坐直身子,声音凌厉到近乎刻薄,“这句话你给我烂到心窝子里去,切莫再提一个字。”

祁麟拧着头看向一边,一脸的愤郁。

奉贤太妃冷笑,“你现在思想倦怠,是不是因为那丫头?”

昨晚的品蟹宴,两人纷纷借故跑出去,折腾了半天就祁麟一个人跑回来,还帮她打掩护说吃醉了酒,呵,姜黄酒也能醉人?

太后也是个眼瞎的,乐呵呵的就信了他们。

昨晚的事且不说,今日在学堂两人又是一番拉拉扯扯,一上午的课祁麟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丫头。

要说连棠这姑娘,她是不满意的,其一长的如花似玉的,一看就是祸水,其二忠毅侯府门第太低,连将军在的时候还能撑起门楣,如今就是个空有爵位,没有实权的败落侯府,对祁麟要走的那条路没有任何助益。

若不是太后心有执念,她早就退了这门亲事。

祁麟感受到母亲对连棠的戒心,漆黑的瞳孔瞬间扩大了两圈,“我的事和棠棠无关,母亲放心,我不会因为她耽搁学业。”

他心里还后怕,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亲生母亲,脑中浮现出自小到大他养过的小动物,就因为他太喜欢,都被她亲手杀了。

他怕她对棠棠下手。

奉贤太妃抬眼睨着儿子,“你能掌握好分寸就好。”

*

连棠第一天来书阁做事,严谨认真,嘱咐好宫人盯着熬浸泡凌绢的药汤,她又把剩下的红魄叶和草药配在一起,准备做些香囊挂在书架上。

常福派了干儿子全盛随身伺候她。

不觉时间就来到晚上,连棠被留下用晚膳,她不是奴才,不能和宫人一样在廊外蹲着吃,常福带着她去书阁的膳房。

两扇紫檀木雕花屏风围出一方独立的空间,里面铺着软席,摆着一张乌木食案,又在下首放了一张黄梨花木的小几,是临时为连棠安置的。

元宁帝进来后,她才跟着轻轻的落座,余光看到他挺阔的身影,心里有点忐忑,动作都小心翼翼的。

漱口、浣手、擦干,一系列餐前准备后,宫女们举着托盘,进来布菜。

乌金西坠,天色变暗,宫人在屏风内点上宫灯,暖黄色的光倾泻而下,人和物都显得温柔起来。

祁衍简单的问了一下牙签的进度,见小姑娘正襟危坐的样子,换了个话题,“平时喜欢吃什么口味?”

连棠温声回答:“都可,臣女不挑食。”

她听明月公主说,元宁帝清心寡欲,吃食都不加烹饪,用最简单的方法煮熟,他应该不喜旁人挑食吧。

“唔——”祁衍意味深长的审视了她两眼,仿佛不相信。

连棠面色一白,她说错了么?

未几,两人面前摆满了盘盏,连棠虽有心里准备,看到眼前的晚膳,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所有的食物都像白水里煮出来的,保持着原有的色泽。

祁衍移目过来,“如果不喜欢,让御膳房按着你的口味重做一份。”

连棠可不敢,摆手道,“不用麻烦。”

皇帝都吃得,她岂能吃不得,只是忍不住好奇,问了句,“陛下为何吃的这么清淡?”

“清淡”二字都是美化过得,确切说是“没滋没味”。

祁衍目光似乎暗了几许,“朕身体不好,只能吃最简单的食物养着。”

元宁帝身形比一般人高大,肩部至前胸看起来更是壮硕,透过织物隐约可见肌理起伏,这样的人说自己身体不好,不会有人信的。

连棠却知这是事实。

上一世,常福说过,元宁帝体型高大健壮是他风雨无阻晨练的结果,他生来体质就弱,后来又夙夜难眠,内里早已是病躯空壳,所以才会英年早逝。

连棠把跪坐的方向潮向元宁帝,默默叩首,“陛下真龙护体,必能一生康健。”

元宁帝执筷的手一顿,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,“希望如此。”

连棠跪回原来的位置,继续进食,她刚才的那句话,前半句是奉迎,后半句却是发自真心,上一世她日日为他抄地藏经,就是祈祷他来世延年益寿。

祁衍抬眼看连棠一口一口细嚼盘中的食物,眉心一皱,小姑娘虽然面色平静,但下咽的时候,喉结明显顿一下,显然晚膳并不合她的胃口。

他眉峰高耸,莫名不悦,“你非患疾之人,不用跟着朕勉强,御厨闲着也是闲着,额外给你做几道又何妨?”

===第6节===

她太乖顺了,完全不似那个为了一口美食,上山下河,坎秃梵木树枝的小姑娘。

连棠倏然抬头,不明白为何自己不挑食也能惹恼这位君王,她自然是喜爱烹制精美的食物,但眼前的饭菜也远没到不可下咽的程度。

皇帝的膳食虽没有任何加工烹饪,食材却是精挑细选最鲜美的部分,不追求极致口感的话,食之尚可。

“回陛下,真的不用,食物不过是果腹而已,何必多劳烦御厨辛苦?”

她的体贴没有换来祁衍消气,他的眉头反而锁的更紧了,“美食能带来好心情,是最有烟火气的精神享受,怎能嫌麻烦。”

五年前的法恩寺,他每天看小姑娘累兮兮的弄吃的,懒洋洋的问,“小孩,你累不累?”

她就回了上面那句话,末了还补充是母亲说的。

没想到他还有拿这句话反问她的一天。

连棠落睫,感觉那样的想法离她好遥远了,垂睫道:“精神享受是奢侈的事,臣女没那条件。”

不管是上辈子,还是这辈子,父母去世之后,她一个人拉扯着幼弟,已从来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。

上一世她倒是有丰富的精神世界,可代价太惨烈,即便过了一世,一想起来心里还扯拉着痛。

现在的她,和元宁帝想法一样,食物就是用来强身健体,维持生命。

祁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,小姑娘低着头,静静跪在竹簟上,裙摆在身下铺开,像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蝴蝶,易碎而美丽。

他面色凝肃,起身离开,没再打扰她进食。

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心里不舒服,因一点小事恼火。

五年前,他坐在法恩寺的禅房里,一遍遍告诉自己,他撑不下去了。

持续近一年的恶战,透支了他本就不康健的身体,也腐蚀了他的神经,他脑中充满血腥的战争画面,分不清现实和梦魇。

是那个小姑娘,把他从混沌中拉入现实,起先他冷眼旁观她为了那点口腹之欲忙的满头大汗,还要和寺里的和尚斗智斗勇,后来窗外燃起梵木的香味成了他每日唯一的期冀。

那时,他才觉得活着真好。

小姑娘都知道为一口美食拼尽全力,他怎么能放弃,那可是父皇当年浴血打下的万里江山。

从此,他从地狱回到了人间。

所以当看到曾经那个生机勃勃的小姑娘,变得乖顺、隐忍,和他一样,放弃了感知食物的美妙,他的心底被戳了一下,不好的情绪涌出来。

博山炉里梵木香烟袅袅升腾,祁衍氤氲其中,不禁开始想: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?

第6章

远致殿,西域邦国来朝,天子携文武百官设宴款待。

贡品如流水般抬进大殿,礼官逐一登记造册,贵重如金石玉器直接充入国库,时令瓜果则另搁一旁,待皇帝分赐。

贡品撤下,殿内又按西域风俗摆起了流水长席,宾主比肩而坐,尽显睦邻友和。

元宁帝所在的首席却空出许多位置,大臣连番邀请,没有一个西域使臣敢过来坐,五年前那场以屠城宣告结束的大战,给他们留下太大的阴影,别说和大齐天子同席,看他一眼都双膝发软。

祁衍让人把忠毅侯带过来坐。

连文亭战战兢兢的坐过来后,屁股上仿佛长了钉子,小心翼翼的鞠着腰,怎么都坐不实。

他一个五品侍郎坐在一品阁老和将军中间,可不胆战心惊,最要命的是,元宁帝就坐在他一抬眼的方向。

他哪里享受过这种“待遇”。

宴起后,歌舞升平,觥筹交错,一派热闹,他总算自在了点,方敢塞几口炙肉充饥。

“连侍郎可食得惯这西戎的炙羊肉?”祁衍见他连吃数嘴,随口一问。

皇帝突然发话,连文亭差点一口噎住,他慌忙咽下口中的食物,起身拱手道:“回陛下,食得惯。”

“今日不必拘礼。”元宁帝招手让他坐下,“朕记得忠毅侯府出过一位将军,对外族吃食当是见怪不怪。”

平坐着同天子讲话,连文亭诚惶诚恐,只能把脑袋埋低:“启禀陛下,微臣的长兄昔年是北境的定远将军,五年前和北狄的一场战事中殒命。”

坐在他旁边的现任北境大将军接过话头,叹息道:“连将军骁勇善战,当年带着漠北大军打了无数胜仗,不想却在最后一战中了敌人的伏击,当场殒命,将军夫人忧思成疾,一年后也跟着去了,只留了一双儿女在世上。”

军人血染沙场本是平常事,只是留下孤儿寡母,难免令人唏嘘,更何况还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。

连文亭目光闪了闪,给自家打圆场,“长兄长嫂去了后,微臣把他们的一双子女接至京城,视若己出,悉心照料,以慰藉兄长在天之灵。”

连文亭福至心灵,这会反应过来了,元宁帝之所以把他提到首席,此刻又问起长兄,怕是准备给连棠赐婚了吧。

连棠进宫一年,皇家没有任何动静,他本已不报什么希望了,毕竟自家的门第不高,连棠又父母双亡,委实配不上大皇子,此时忽然柳暗花明,他心里窃喜,腰杆子也挺直了些。

祁衍懒懒睨了连文亭一眼,蹙眉,五年前小姑娘突然离开法恩寺,原来是她父亲去世了。

彼时他刚习惯了她的存在,她却突然消失,他没有细究她是谁、为何离开,甚至一年前在宫里再次见面,他也只是把她当做生命中的一个过客,并未多加关注。

只是,那日她垂着泪眼求到他的面前,他也没有把她推出去的道理。

曾经离经叛道的小姑娘,如今循规蹈矩,温顺懂事,料是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变故。

如今看来,一切都合理了,没有父母庇护,她又是长姐,自然要收心稳性,照顾幼弟。

他凤目压成一线朝连文亭看去,所谓的“悉心照料”怕是要打很多折扣吧

连文亭心里正舒畅,猝然对上天子凌厉的目光,浑身一栗,心虚的低下了头。

元宁帝眼尾狭长,虽目光淡淡,却能让人心口冷透,连文亭终于理解外邦使臣不敢过来同席的感受,他腰杆子不知不觉又弯乐了下去。

祁衍气息一沉,黑眸里闪过嘲讽,吩咐常福:“连侍郎抚育军中遗孤有功,赏月别国大樱桃一匣。”

月别国的樱桃口感好,个头又大,红似玛瑙,因其成熟的晚,正好错过了鲜果上市的季节,每年进贡过来,就成了稀罕物,这些大臣都想着宴后能带一匣子樱桃回去,满足府中内眷的翘首企盼。

往年哪有连文亭的份,何况还是御赐的头一份,众人不免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
连文亭一面享受众人的高看,另一面却心惊胆战,皇帝虽然赏了他一匣子樱桃,看他的目光却没有一丝温度,仿佛这一匣子樱桃不是奖赏,而是惩戒。

*

今日邦国来朝,冯太傅随天子接见来使,宫学里轻松,课放的也早。

听说外邦进贡了很多鲜果,祁芸自晨起就在念叨,“别的我不稀罕,就喜欢吃月别国的樱桃,每年父皇都会赐给太后一筐,太妃娘娘一筐,我先去给太后请安,再到太妃娘娘殿里坐会,能得两份赏赐呢。”

连棠晒她,“小馋猫。”

学堂刚散了课,祁芸迫不及待的催促,“棠棠,我们第一个去太后殿里蹲守,宴会过后,樱桃就赐下来了。”

哼,今日宗亲女眷会寻找各种借口进宫给太后、太妃请安,祁芸可不甘落后。

连棠冲她摆摆手,“公主自个去吧,我就不跟着掺和了。”僧多粥少,她不好意思去。

祁芸走后,连棠决定直接去揽月阁。

近几日,她尽量把当天需要完成的事赶在晚膳前做完,这样就不用在书阁用完膳了。

君威难测,她可不想又莫名其妙惹的天子不高兴。

今日任务重,她正好早去早回。

这样想着,连棠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,行至半路,祁麟突然从旁边的岔道上窜出来,骇了她一跳。

自那日被母亲训斥后,祁麟多日没待着机会和连棠说话,心痒的难受,今日宫里宫外忙着接待来使,下午课松,他正好有机会来寻她。

看着她那张因为惊吓而微微泛红的小脸,他喉结止不住滚了滚。

半大少年,雄性气息正蓬勃生长,连棠这样温柔妍丽的女子对他简直是极致的诱惑。

“棠棠——”祁麟的声音醇厚欲滴,心底野蛮生长的欲念仿佛满溢到喉头,他喃声又唤了一句,“好棠棠——”

连棠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她默默向后退了半步,和他保持距离。

祁麟抬脚向前逼近一步,语音宠溺,“还在生我的气?”

连棠对上他的眼睛,压下心里的恨意,淡漠摇头,“殿下无需介怀,那件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。”

祁麟眉峰一耸,看过去,小姑娘恬静的站着,整个人呈现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,仿佛无论他做什么,在她那里都不值一提。

他憎恶这种被轻视的感觉,脸沉沉的垮下来,“那我呢,也不放在心上么?”

连棠没想到祁麟这么轻易生怒,其实退婚的事,之前她就委婉的提过,结果刺激的祁麟想在品蟹宴占她的身子。

在没拿到金腰带前,她不想再激祁麟,但要她说违心的话也是不能。

“殿下当前还是应该以学业为主。”连棠虽面色漠然,语气已经没那么生硬。

不知为何,平时奉贤太妃说这句话祁麟听着刺耳,连棠说出来的时候,他却如沐春风,胸中的那点躁郁荡然无存,心里反而一阵蜜甜,他忍不住想去捉连棠雪白的柔荑。

他这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实在令人生恶。

连棠侧身一避,祁麟擦着她的肩头趔趄了半步,他贪恋的嗅了一下少女的馨香,幽暗的眸中仿佛有一只欲焚的困兽。

“棠棠,”他呼吸不平,“等着我,束发那日我必要娶你。”

大齐男子十五岁束发,距离祁麟十五周生辰不足两月,连棠心焦,一时失了神。

祁麟只以为她心动了,忍不住曲指想去刮刮她瓷白的小脸,手刚伸到半空,突然一声断喝在他的头顶炸开。

“大皇子殿下!”

连棠骤然回头,看见奉贤太妃站在不远处,眼里的怒火掩都掩不住,而身边的祁麟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身子。

“见过娘娘。”连棠规规矩矩的福礼,心里并不惧怕,盛怒的奉贤太妃,是她的救星。

奉贤太妃蔑了她一眼,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,严肃的像祁芸最恐惧的教习嬷嬷,“大皇子该去上课了。”

“可是,她...”祁麟低声下气,人都矮了一截,“她...”

“殿下!”奉贤太妃故意抬高了声音,“做你该做的事,至于她,本宫不吃人。”

祁麟漆眸一缩,恋恋不舍的走了。

宫道里只剩奉贤太妃和连棠两人,连棠自觉没必要过多逗留,微微屈膝:“娘娘万安,臣女告退。”

奉贤太妃却不回应,上下打量面前的小姑娘,纤秾合度,玉骨冰肌,标准的红颜祸水,绝对不能留在祁麟身边。

祁麟是她的亲儿子,在这宫里,她不为他谋划,就没人帮他了。

奉贤太妃那张保养得宜的脸,硬绷出一丝鄙薄,“祁麟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,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子,一时拎不清也是有的,良家女子在这个时候,要做的不是引诱,而是灭火,你知道么?”

连棠在心里冷笑,这位母亲好自信,她大概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勾引她儿子。

连棠和这位太妃打交道不多,却觉得,她虽贵为太妃,住在皇宫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悲戚感,近乎疯狂的望子成龙,偏执的帮他们搬开所有的阻碍。

===第7节===

祁麟马上到定亲的年龄,正是心火旺盛的时候,太妃却怕女子扰他学业,撤去他宫里所有的宫女,只留下内监,这才把他憋坏了。

连棠往后退了两步,轻声道:“娘娘金玉良言,臣女受教了,只是若这火势太大,灭和堵还是不够的。”

她语气谦恭,话却一针见血,奉贤太妃脸腾的一下变红,恼羞成怒道:“本宫还不需要你来教,你只记住自己老老实实待就行,别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花肠子。”

“太妃怕是没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耍花肠子。”连棠音色淡淡。

奉贤太妃瞳孔猛缩,警告道:“请注意你的言辞,诬陷皇子,可是重罪。”

连棠平视着她的眼睛,不卑不亢道:“太妃娘娘要不要查一下,宸华殿的姜黄酒怎能醉人?”

奉贤太妃双腿一软,差点站不住脚,因着那晚太后也有同样的疑惑,她当时只以为连棠是装醉,此时见她主动要求查酒,难道麟儿真的...

她不敢往下想,目光一戾,又把怒气转移到连棠,这张艳若桃李的脸果然惑人心性,不能再让她接近祁麟了。

奉贤太妃气息一沉,道:“宸华殿的事不该你操心,你顾好自己就行,还有你以后不许进学堂。”

宫里没有皇后,奉贤太后帮着太后料理后宫,她有这个权利。

连棠怔愣,不进学堂,她就没办法帮横儿抄冯太傅的讲义了,“娘娘...”

奉贤太妃抬手,制止她继续说下去,“无需多言,本宫已经决定了。”

连棠气的发抖,不让她跟着公主学淑女礼仪她没有意见,但冯太傅的课对她和横儿太重要,没有这些讲义做补充,横儿今年怎么进国子监?

她失魂落魄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。

*

祁衍从远致殿出来,回了书阁。

进门后,他直接坐到宽几边,拿了一本呈折在手里翻看。

常福走过来,禀道:“连姑娘今日告假,不来了。”

祁衍看过来,问,“什么原因?”

常福道:“连姑娘没说,但奴才已经打探出来了。”

皇帝的暗哨无处不在,宫墙里发生了什么,连细节都能给你说清楚。

常福汇报完,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,元宁帝眉心轻蹙,眸光晦暗不明。

作者有话说:

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怡 5瓶;

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

第7章

景和宫,奉贤太妃高坐在上首的罗塌上,底下几个要好的命妇陪着她说话。

“娘娘别怪我们嘴馋,我们呀,就指着每年到您这蹭几颗红果,出去炫耀呢。”说话的是太妃娘家嫂子,徐夫人。

“谁说不是呢,娘娘在宫里身份尊贵,手里随便漏点,就够咱们脸上贴金了。”

“是呀,你说这月别国御贡的大樱桃,统共就五筐,一品阁老也就能分一小匣,咱们娘娘可是独得一筐,吃不吃的算什么,就说这份尊荣,天下几个女子能有。”

奉迎着说漂亮话的都是奉贤太妃的本家女眷,太妃知道她们这会子嘴上抹了蜜,不过是为了待会多分几颗樱桃,未必有几分真心。

可她就享受她们可劲讨好她的样子,特别解气。

当年先太子去世,元宁帝登基,她被迫从东宫搬出去,临时寄住在母家徐府,受尽了人情冷暖,后来她的一双儿女再被立为皇嗣,她重新回到宫中,和众人想象的不一样,她没有打击报复当年对她冷言冷语的家人,偶尔还随手赐她们一些宫里的东西。

并非她大度,她只是享受这些人嫉妒她,又不得不奉承她的扭曲样子。

此刻看着这一张张谄媚的笑脸,因连棠那丫头勾引祁麟而置的气,瞬间就消散了,她心里畅快,斜倚到软枕上,伸出套满黄金护甲的手指头,一一点着她们的脑袋,佯嗔,“你们这些子牙尖嘴利的,竟会捡本宫爱听的说,待会啊多赏你们些。”

徐夫人佯装侧首喝茶,掩住了心里的那股子不适。

有人伸头瞅瞅窗外西沉的日头,“乌金要坠山了。”

照往年,这会樱桃早就抬进来了。

奉贤太妃掀起眼皮子觑了她一眼,“急什么,果子就在皇宫里,还能跑了不成。”

众人又枯坐着喝了几盏茶,殿外始终没有动静,面上难免露出焦色。

奉贤太妃不动声色的嗤了一声,叫来宫人去问前殿宴散了没有,回话说,早就散了。

坐着的女眷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,一个年轻的娘子怯声道:“会不会...今年没有了。”

“都别瞎猜了。”奉贤太妃坐直了身子,声音里不觉带了一丝严厉,“怕是因什么耽搁了,太后殿里不是也没动静。”

话音刚落,祁芸抱着一匣子樱桃急匆匆的走进来,瞪着眼睛问,“皇祖母刚赏了我一匣子樱桃,你们这边给我留了没?”

*

宫里因樱桃兵荒马乱的时候,连棠正抱膝坐在罗汉榻上,垂头耷耳。

重生后,凭着未卜先知的能力,她可以避开不好的人,很多事到底还是无能为力。

比如她没有办法改变父母的早亡,也没有办法改变横儿拼尽全力都可能考不进国子监的事实。

本朝国子监择优录取,除一小部分天潢贵胄和公侯之家的嫡长子,其他人必须考试。

横儿今年八岁,七岁才被允许入族学,私下又没有好的西席,若想凭一己之力考上国子监,难上加难。

如今冯太傅讲义也断了,连棠很挫败。

退婚的事没有进展,她可以慢慢来,涉及到横儿,却等不得。

横儿有志向,想科考入仕,尽快自立门户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在叔叔嫂嫂手下讨饭吃。

她是横儿唯一的依靠,必须得帮他。

默默思忖间,突听到门外有急呼呼的脚步声,旋即祁芸推门进来,对着连棠大吐苦水:“不知道为什么,父皇今年没给太妃娘娘赐樱桃,你不知道,我的那些姑姑、婶婶们,脸拉的有多长,她们至于么,母亲平常也没少给她们好东西。”

她一激动,都忘了忌讳,直接叫奉贤太妃为“母亲”。

连棠安慰她,“许是她们期待太大,才会那么失望。”

祁芸冷哼,“母亲就是多余管她们。”

一番抱怨发泄完了,她才想起正事,小心翼翼的打开木匣,捏出三颗红樱桃放到连棠手里,“只能给你三颗,我今年就这一匣子,给母亲留了一些,剩下的还要和小姐们分,不能给你更多了。”

连棠把樱桃又还回她手里,“我不要,你拿去分吧。”

对于世家贵女来说,吃不是最重要的,重要的是那份独有的优越感。

“哎呀,不行,归根起来我和你最要好,谁都不给也得给你。”说完祁芸不由分说的把樱桃放在木几上,抱着怀里的木匣,跑了。

连棠失笑,用帕子将那三颗樱桃包起来,过两天就能出宫了,把樱桃留给横儿,算是小小的安慰他受伤的心灵。

*

翌日,连棠不用上学堂,却还是早早的起了。

天刚粉亮,雾蒙蒙的,带着恰到好处的一丝寒凉,连棠披了件梅子青的披风,拉起风帽,沿着酥润的青石板宫道朝林子里走,未几又从林子另一边窜出来,就到了揽月阁的围院外。

一脚跨过后院的洞门,却见雾霭缭绕中,一个如松如竹的身影正在挥动一柄长剑,形态清逸洒练,动作行云流水,连棠目光随着他的剑光轻舞,竟看得忘了走道。

祁衍背手竖剑,转身望过来,他穿戴简单,道袍松松垮垮的缀着,少了帝王的威严,多了郎子的风流。

他听脚步声知她来了,只是这第一眼还是惊诧,小姑娘通身翠玉,粉润的双颊兜在风帽里,仿佛是静静出水的芙蓉,亦仙亦幻。

连棠本是看舞剑,倏而碰上祁衍的目光,心跳慢了一拍,缓过来后,盈盈福身,脆生生道一句,“见过陛下。”

声音仿佛被晨露洗过,清棱棱的。

“进去吧。”祁衍淡淡瞥了一眼书阁的方向,也没问她早来的原因。

“是。”连棠一勾头,红着脸从他身边疾行而过。

进书阁后,连棠的脸还是烫的,那感觉大概就像,偷看的俏郎君竟变成了天子,任谁都得心惊肉跳。

全盛看见连棠,忙放下手里的草药迎上去,眼里闪着光,“连姑娘,您终于来了。”

“嗯,今日不用去学堂,早起就过来了。”说到这里,连棠心里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,如果没有意外,她此刻已经在学堂开始抄讲义了。

“您来的正好。”全盛引着连棠走到窗边的位置,只见地上摆了两筐樱桃,盈光水润,艳若玛瑙。

“听说今年月别国樱桃欠丰,总共才送了五筐过来,咱揽月阁就占了两筐呢。”全盛脸上满满的自豪,他是奴才,自然不敢吃这王侯才有资格吃得水果,可看看也满足啊。

连棠目瞪口呆,她记得昨个祁芸说今年的樱桃不够分,奉贤太妃宫里都没分到一颗,怎么这里还有两筐?

“都给揽月阁?”连棠不相信。

“是呀。”全盛挠挠头,也觉得难以理解,“昨天陛下从宴会回来就带了一筐,后面不知道干爹跟他说了什么,陛下有点不高兴了,过了一会,又抬进来一筐。”

连棠无意揣度圣心,只是经昨天祁芸一番抱怨,此刻看着这两筐樱桃,委实觉得有点奢侈。

这时,常福走进来,后面跟着一群宫女,手里均捧着琉璃盘盏,里面盛着种类不同的鲜果,包括樱桃。

常福引着连棠在连榻上坐下,又着人把鲜果摆上,道:“咱们揽月阁得了一批御贡的果子,奴才让人洗了些,给姑娘尝尝鲜。”

宫女把水晶葡萄剥了皮,樱桃剔了核,装在小碟子里,擎到连棠面前,连棠用小银叉挑了一块果肉放到嘴里,新鲜多汁,比蜜还甜。

郁郁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。

她眼睛弯成月牙,冲常福竖大拇指,“好吃。”

常福跟着笑,眼尾的褶子都深了几许,陛下饮食克制,只吃御膳房调制的一日三餐,揽月阁从未摆过鲜果,这规矩,以后怕是要破了。

“还有一件事要连姑娘帮忙。”常福指了指那两筐大樱桃,“这个怎么存放?”

连棠放下果叉,走到两筐樱桃前,凝眉深思,月别国的樱桃,汁水多,容易腐烂,储藏还真得费点心思。

“打算存多久?”连棠问。

常福思量,以小姑娘的食量,每日放开了吃,至少也得一个月吧,回道:“月余。”

“月余好办。”连棠解释,“木屉里垫上吸水的宣纸,把樱桃一层一层铺开,四围再摆上几桶冰降温,可保鲜月余;若想存的更久,将果子煮熟,装入窄口的琉璃杯中,用面巾蒙住瓶口,放蒸笼里蒸半个时辰,随吃随开,可保半年之久。”

常福一拍大腿,“嗐,连姑娘真是好法子,就照这么办。”

祁衍晨练归来,内监伺候着擦完身体,换上一身墨蓝色的团龙吉服,常福一面帮他扣玉带,一面把连棠的话一字不落的学了一遍。

许是自己没有口福,特别羡慕会吃的人,祁衍嘴角几不可查的向上挑了挑。

他就知道把这些樱桃交给她保准没错,在吃东西上,她一向有的是法子。

===第8节===

处境可以改变生活方式,却改不了秉性,当年她可是他见过吃东西花样最多的人。

至于处境...变起来有何难?

元宁帝转过屏风,看见连棠正把一块樱桃肉放入口中,鼓着粉腮,细细咀嚼,她坐在榻沿,淡青色的薄纱裙逶逶垂落,一双小巧的绣鞋,在裙下轻轻晃动。

The End